20年,我培养出一个好养好带的自闭症儿子

田惠萍老师曾经用四个字总结了自闭症孩子未来的发展目标——“好养好带”。其中好养育就是不挑食的孩子;好带就是能遵守社会规则。

做到好养好带,不仅父母省心,未来孩子托出去,也不会给别人增添太多负担,从而获得较高的生活质量。

段慧星和儿子凯凯

但怎样培养出这么理想的孩子呢?做到这一点,山西太原的谱系妈妈段慧星花了20年时间。她的儿子凯凯今年23岁,诊断时是中重度,小学在妈妈完全陪读的情况下上到四年级便退学了,此后凯凯一直在干预机构待到18岁,实在没地方可去了,“逼”得妈妈鼓足勇气,联合几位大龄家长创建了大龄家长组织“山西枫慧心智障碍关爱中心”,安置凯凯和更多无路可走的大龄自闭症青年。

虽然资源匮乏,但展现在众人面前的凯凯是一个让人感觉很舒适的青年:他安静、“听话”、情绪平稳,不需要时刻黏着妈妈,谁都带得了;他对外界事物的参与性很高,做事有始有终非常有耐心;他精细能力、模仿能力特别好,干起活来细致认真,还很喜欢下厨房……

也就是说,哪怕凯凯的能力不如很多高功能孩子,他的表现却让人省心得多,照顾起来的难度也不大。凯凯妈妈是怎样做到的,我们来听听她的经验。

“接纳凯凯,我花了10年时间”

凯凯是三岁时诊断的。当时段慧星的第一反应是——立马辞职带儿子去干预。

她放弃工作,成为了全职妈妈,先后数次往返北京太原,带着凯凯康复。两年后,每月一万多元的康复和生活费用,使这个家庭再也无法承受,她回到了太原,凯凯也差不多到了要上小学的年龄。

凯凯只在小学读过四年,且是半天学校半天机构。在学校的半天段慧星全程陪读,这减少了很多问题行为的出现,也让避免了可能的欺凌。

小时候的凯凯,在北京。

这四年,段慧星和凯凯的关系很拧巴:她一方面全身心地陪伴和干预儿子,每天带着他学习数学、语文,还要到机构进行干预,时间安排得很满;另一方面,她和凯凯都身心俱疲,凯凯不想做题,但在意志和力量上都无法违拗大人,只能“被迫”学习,间歇以情绪问题对抗妈妈的高压。

一年级的课程从拼音到口算,靠着段慧星持之以恒地教学,凯凯跟得还不错。“为了教会他数学,我们一天要练200道口算题,导致现在3+4=7这样的加法他都背得上来,但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,这都是小时候练出来的。”段慧星说。

到二年级,凯凯在学业上开始力不从心,三四年级,他能认字但已经听不懂意思,数学英语就更不会了,上课开始感到无聊,段慧星填鸭式的教学很难再发挥作用。

回忆起这段时光,段慧星说自己当时都有点“疯魔”了。“当时其实不是孩子需要上学,而是我需要他去上学,或者说,我需要我的付出能得到肯定,向大家证明我的选择是对的,能看到效果。”她反思。

这也是很多家长的心态,因为不甘心而产生的不接纳:我本该有一个美好的前途,但我为孩子放弃了事业,所有的人都为我惋惜,他们曾经劝我“孩子都这样了,吃好喝好就可以了,犯不着为他付出这么多”,我没有听。等到别人家的孩子都上学了,我的孩子连个学都上不了,妈妈累得把工作都放弃了,培养的孩子最后还上不了学吗?

“所有这些都说明,我们还是没有完全接纳这个孩子。”段慧星一语道破。

心态的转变发生在凯凯12岁,段慧星怀孕生下二胎以后,她的精力不得不转移到哺育一个新生婴儿上,进而减少了对凯凯的要求,放低了对他的期待,松弛下来的凯凯反而表现出很多好的行为。她会在妈妈抱着弟弟上楼梯时帮忙拎东西,给妈妈洗袜子。段慧星很自豪地把凯凯的表现讲给周围人听:“你们家孩子能帮你们拎东西、洗衣服吗,凯凯可以!”

“跟自闭症打了10年交道,我才真正认识它,了解了凯凯的状态,及时纠偏调整了心态,知道他需要终身的干预和支持,而不是一味地改变。他就是这么一个孩子,能力虽然差一些,但是很懂事、很乖。”段慧星感到很欣慰。

“注意力有了、会模仿,他什么都能学会”

凯凯读完小学四年级后,段慧星觉得他已经在学校学不到任何东西了,便从普小退出来,开始了在机构的全天康复。另一方面,她对凯凯的干预手段和思路也进行了调整。

凯凯刚确诊时,段慧星自学应用行为分析,到处听讲座,回来练桌面,和机构紧密配合,虽然不一定保证教得完全准确,但家庭的密集干预一直没有停止,凯凯的关注能力、模仿能力都是在这个过程中练出来的。

12岁以后,段慧星的干预重心开始转移到生活中来,在生活场景中示范教学,培养孩子的动手能力。“我做饭时就让他在旁边递东西,我洗碗时就让他在旁边观察,让他看到妈妈是怎样做的。孩子只要注意力有了,会模仿,什么都可以学会。”段慧星说。

凯凯是一个非常有耐心的孩子,任何事情只要开始了,就会执着于善始善终,这种定力甚至超过了普通孩子。段慧星说,凯凯的这份耐心是做手工培养出来的。

十二三岁时,她开始教凯凯贴钻石画、做十字绣,不是为了赚钱,而是锻炼专注力。

凯凯的钻石画作品

“做钻石画自带强化,一个图案拼出来了,会很有成就感,所以那段时间我们母慈子孝,日子过得非常平静。”她说,“而且,凯凯模仿能力相当好,吹葫芦丝、弹钢琴不用看谱子,捕捉老师的动作就能模仿出来,以致于老师说,凯凯的模仿能力已经培养到了极致,其实这些都是当初通过桌面练习出来的。”

整个采访中,段慧星一直强调对孩子的持续干预,家长要找到适合的方法坚持下去,不断积累,总会看到成效。

“孩子10岁以前,我们还能把他摁到桌子前学习,等他长到20多岁,一米八几的小伙子,谁还能摁住他?别说塑造好行为,问题行为都很难改掉了,所以干预是越早越好。”段慧星语重心长地说,“孩子小时候就是一张白纸,家长给他什么内容,他就会写上什么内容。小时候可以学习一些认知、学业,长大后生活中的教学就来得比书本更重要了,要多动手、多参与。”

在段慧星看来,家长的态度决定了孩子未来的高度。部分家长在孩子确诊之后觉得,孩子就这样了,反正是个有问题的孩子,教了能好到哪里去,干脆选择了放弃、躺平,殊不知等随着孩子长大,带养会越来越困难、棘手。

段慧星见过一个和凯凯差不多同时诊断的孩子,因为行为问题无法控制,机构和家长都束手无策,最后只能送进精神卫生中心。

喜欢下厨的凯凯

“我经常说,我牺牲了事业,牺牲了一切,虽然很遗憾,但是我儿子现在最起码带得出去,他可以去看电影,去逛超市,可以有自己的生活,这些都是家长的努力在孩子身上得到的一些印证。”段慧星感慨地说,“这20年,我实现了好带好养的目标,也见过很多障碍程度比较重的自闭症孩子,反而比能力高的孩子更好带,动手能力也更强,所以说,我们的孩子能发展到什么程度,更多取决于他能获得多少支持。”

“不能因为它未来可能会倒闭,就不干了”

虽然太原是山西省的省会,但作为中西部城市,当地的干预资源并没有我们想象中丰富,大龄服务机构很少,家长组织也处于起步阶段,圈内家长和社会大众对自闭症的认知也没有达到很高的水平:小龄家长无法接纳孩子是自闭症的事实,常常抱有侥幸心理,觉得孩子长大就好了,更倾向于对外隐藏孩子的身份;大龄家长则走向另一个极端,认为孩子已经这样了,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恢复正常,干脆破罐破摔,任其自由发展。

段慧星不甘心,尤其是生了弟弟之后,生活有了新希望,她想为弟弟做出表率,就更不想放弃老大。到凯凯18岁,段慧星实在看不下去他长着一米八的个子,背着书包跟小龄自闭症孩子混在一起上课。

鉴于此种情况,2017年,段慧星和5位有同样困境的大龄谱系妈妈走上自救的道路。她们先是租用了一间面积约30平米的车库,作为日常活动场所,教孩子做简单的手工、画画。

2019年,她们注册成立了公益机构山西枫慧心智障碍关爱中心,租用了一套公寓作为固定的活动场所。

公益机构没钱请专业老师,妈妈们就自己学会了缝纫、刺绣、烘焙,再手把手教给孩子。为了使他们学会购物,她们买来货架,摆上货物,模拟超市的购物环境。为了丰富孩子们的生活,她们请来老师,教架子鼓、非洲鼓和绘画。从周一到周五,中心的各类课程排得很充实。


中心的孩子们学习做烘焙

今年4月2日,“枫慧·星青年融合烘焙坊”开始运营,标志着山西孤独症青年辅助性就业项目“星星家庭创业路”正式启动。30多名15岁以上的自闭症青年长期在这里活动。

孩子们也在学着融入社会,遵守规则。有孩子去理发,理完不给钱就走,理发师找过来,家长们不仅要教这个孩子学习付钱,也会告诉理发师,不用过度包容,该遵守的规则他们也应该遵守,直接要钱即可。

自从中心成立后,凯凯的生活规律多了。周一到周五,每天早上,段慧星带两个孩子出门,弟弟送去学校上学,她和凯凯就到枫慧各忙各的,凯凯会跟着中心的课程参与各项活动,晚上母子俩再一起回家。

虽然烘焙坊目前还处于亏损状态,经营压力很大,但段慧星干得很起劲。“做任何事情都会产生不同的结果,我更多还是看中于这个过程。不能因为它将来有可能倒闭,我现在就不干了,躺平了。这个店铺能撑两年,对我来说就是成功,最起码这两年我积累了经验,凯凯也有地方去。”段慧星说,“我们也在争取政府补贴,但不能等有政策的时候才干活,政策一定是要给到某个项目上,所以要先干再去争取。”

“路还很长,相信未来会有更多选择”

现在的凯凯语言仍然很少,仅限于需求性语言的表达,有时还会说得词不达意,需要大人去揣摩。11岁他开始有了并发症癫痫,需要服药,也不能长时间离开人。

但在家长和周围人的支持下,凯凯的社会适应能力在不断提升,他基本实现了生活自理,能自己出门理发、逛超市,会弹钢琴,还学会了刷抖音打发时间。他甚至还有了小心思,学会了偷懒,经历的事多了,也学会了观察总结事物的规律,做出有利于自己的决定,比如在等电梯时,能在快慢两部各自运行的电梯中,锁定最快到达自己这一层的电梯。

对于弟弟,最初他着实跟弟弟争宠了一段时间。妈妈抱弟弟,他也跟妈妈求抱抱;弟弟用奶瓶喝奶,他也要用奶瓶喝奶,妈妈就真给他准备了一个;包括像弟弟一样跟妈妈睡一张床……

凯凯和弟弟

“他情感上有这个需要,不能让他觉得有了弟弟,妈妈就不爱他了,所以都尽量满足他的要求,过了一段时间,他也没有那么迷恋跟弟弟争宠了。现在是弟弟再怎么欺负他,在他玩手机很入迷的时候去抢他的手机,他都没脾气。我觉得是我们的尊重给了他安全感,他跟我们在一块很放松,没有压力,所以我们现在的关系非常和谐。”段慧星说。

对凯凯的未来,段慧星更希望他以后能在社区生活,比如跟几个心智障碍孩子一起组成社区家庭。

“大龄服务整体还是缺乏专业人才,家长不放心把孩子交出去,而且随着父母年龄越来越大,面临着养老、生病等各种压力,长期托养付费大部分家庭的确承受不起,导致家长更愿意把孩子留在身边。”段慧星说。

现在凯凯23岁,段慧星47岁,还可以有10年的时间提高凯凯的能力,支持他实现社区化生活。“未来的路还很长,也许再过10年,各方面的支持都会进来,托孤之困也没有那么难了。”她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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